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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莊子《逍遙遊》

Ψ

南嶽，祝融峰上萬里仙境。

三昧真火，衡嶽巔峰
老聖帝殿，拜祖所宗
焚膏繼晷，唯奉祝融

天上祝融之國，此刻萬紫千紅、交杯換盞之際正召開諸神「安天大會」。

狹長的會議桌下俯瞰雲霧翻騰、虛無縹緲，那兩千多平方公里的洞庭湖彷若一小方水晶石
，華家發源的中洲看不清一景一物，會場中輕歌慢舞、星移斗橫，絲竹管弦樂奏鳴不已，
讓與會的大飛憶起在秩序會七人委員會的苦悶日子。

降妖伏魔，藍天地紅
撫平三界，白陽蒼穹
千秋萬代，吾華昌隆

橫星空、襯湘巔，鋪洞庭水的壯闊長桌上神靈卻寥寥無幾，誰都曉得這安天大會名義是億
萬諸神共襄盛舉，但這一次「解決小島問題」關鍵是佛、道兩大勢力比拚，諸如羽蛇神、
宙斯等遠得要命的神靈就是來開開party、吃吃蟠桃、搞搞多神運動、看看熱鬧，畢竟這
種高級會議上一次召開不知是幾千年前了。

不開的理由很好懂：現在正在下界佔優勢的派別不會來，1940年滅赤上人正大送道派神明
歸天，佛門鐵定不參加，失敗者聯盟群聚要幹嘛誰不曉得？能明白這一點，那居下風的派
別也不會浪費時間，反正全境護法僧、華主席也不過囂張三十年，權傾天下神王司主御才
廿年，等就行，諸神什麼不多，時間最多。

海天真君知道此乃陰陽界殘酷無道的癥結，所以必須改變。

必須訂新的「神聖制約」保護他的家鄉。

「所以，大飛你到底想怎樣？蟠桃也吃完，趕緊說說，大家撤了吧！」

金光耀眼的大鵬鳥打個飽嗝，擺出佛祖「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姿態，這次佛門本來絕不會
出席，要不是侯浩平削弱蜘蛛，道派有了底氣佛祖哪願意談判？

「大鵬兄，我們必須在下界建立起『新制度』，保障各派能自由發展。」

難得換上一襲乾淨道袍，梳理整齊的大飛意氣風發，仙風道骨一覽無疑。

「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江，它的名字就叫長江。」

鳥瞰注入洞庭湖的汪汪江水，邊哼Leehom. W老歌邊打拍子的應龍長老擺一擺大龍尾，高
聲附和，「我贊成大飛提議，下界需要吾等干預，歸還人間和平。」

2041年屠龍戰役後，龍騎與不死炎魔帶領殘存的反抗軍打回陽間，雖無法直接正面對抗新
世紀冰清門，但現下多個神靈駐點重新連線，挾神諭與起駕組織起流離信徒，環島游擊的
戰情激烈，對諸神來說也是時候討論戰後格局與走向。

但歧見無數。

「呵呵，上星期才去領你入門呢，爬得很快嘛大飛。老實說吧，不好意思我大鵬說話就這
麼直，你這三流仙不過封神幾天就一下大會、一下又要建什麼狗屁自由制，哈，我不在乎
，佛門可以不要島上供奉，而你休想對我指手畫腳。」

大鵬「唳！」勾喙反駁，對真君不屑至極，「你說戰後共立出一『大帝』，但只具備仲裁
與安全維繫的權限、不管理、不汲取，哪有何意義，不如不立！」

「只為象徵諸神治下陰陽有自由與安全，不干涉發展、不迫奉、也不准許任何一派再挾神
通迫人供奉，回到1930年前大家各佔山頭、各宣信仰，頂多約日械鬥法傷害不大。」，海
天真君不卑不亢抬手，翩翩風度散發一股強烈不凡氣勢。

「但這一次吾等把絲真人，剔除掉。」

手重重一砍，好似當場就要斬首歐陽悠。大飛就是「舊秩序」的提倡者，這舊秩序是指沒
有一統至高權威出現前的人間，即是他兒時的1920年代之前，山頭林立、沒有誰服誰、沒
有哪派高人一等、沒有哪位神通超群能頃刻毀天滅地。

「你要搞清楚大飛，1930年以前骷髏若嶺、骸骨如林，是他媽的好在哪裡？」

「所以立冊封大帝維護安全，但要禁止這大帝私自壟斷人間供奉追求獨霸！」

會場上大飛指證歷歷，下界代理屢屢揣摩上意求大恩庇、獲大神通、收更多供奉，如滅赤
上人、如祝融戰神、如大施主，才會給紅衣鬼、蜘蛛妖等宣傳拉攏可趁之機，在妖魔勢力
壯大後又需更強大神通弭平，平衡從此失靈一去不返。

「忽視下界代理人獨霸，就是二十世紀至今犯的錯！」大飛這一叱擲地有聲。

天上一日、人間數年，代理人每每狗屁倒灶幾十年，菩薩跟道祖才露出一臉搞笑網紅的表
情，「可…可惡，我睡個午覺沒發現這孽畜竟在使壞！」，當然誰真相信就傻了，只是諸
神間不好意思直接罵出口：「那賤畜就是你指使的吧！」

大家心照不宣。

今日好不容易召集眾神，是時候終結這歷史共業。

大飛傲然，「吾等約束人間代理並停止競逐，才能走得遠，才能廣收供奉！」

「贊成！」

「贊成！」

霎時應龍、東道主祝融、林媚娘、吳夲等小島利益大戶紛表贊同，連沒啥香火的女媧娘娘
也吐蛇信跟喊燒，「太神啦小飛仙，這是盤古開天以來的壯舉。」

大鵬知道有些王八蛋要不給大飛買通、要不戰後有暗盤補償，恢復祂們原有的香火圈，佛
門吃素但不笨，神鳥嗤一聲，「那請問，這大帝該怎麼決定人選？」

「投票！」

大飛一臉理所當然，登時歡呼成為噓聲四起，諸神暴跳如雷，美好的宴會轉眼五雷轟頂，
名符其實蒼天震怒，這些年深受選舉所煩的天上聖母第一個開炮：

「給下界投票選大帝，還要我們同意授其君權？你瘋了！」

盟友一一跳腳，「絕不能這樣搞，給他們投票就全亂套！」

「喂，你們道派別打假球，現在下界最危險的是什麼……大家都知道啊！」

大鵬趁勢搶去主導權，「不是蜘蛛也非胭脂主，而是所有生靈被植入蜘蛛絲，一個個給洗
腦要獨立於天，這樣能投票？要投個鬼，他媽還真的會選出個鬼！」

全場炮聲隆隆，大飛抖抖袖袍不慌不忙，擺手請大家稍安勿躁。

「那投票等等討論吧，回到一開始提案，先把門家廢了，徹底終結，不再繼續重複輪迴新
門神，就到這一代人為止，以免無雙門神神通過大，威脅上天。」

諸神很快冷靜下，交頭接耳討論可行性。

「多少年砲聲仍隆隆，多少年又是多少年，巨龍巨龍你擦亮眼~永永遠遠地擦亮眼~」，暢
飲瓊漿的應龍附和，「贊成，杜絕無雙門神，也就避免掉仿生靈毀棄因果。」，一心扶碧
霜冊封，今天大飛端屎出來龍族大概也會喊贊成，照吃不勿。

「要唱去希臘廳找塞壬唱。」大鵬白眼翻到鳥背，後悔沒堅持在恆河開會。

「贊成！」
「贊成！」

神荼、鬱壘缺席，此案無異議通過，本來諸神對門神就沒有好感，看在只空有神通、沒有
神壽才勉強接受，囂張沒落魄久。而大飛看到更深一層，門神的誕生就是縱容暴力與殺戮
，還專殺自己人，不廢除之後任何懲暴條約都是假的。

大飛深信：不該再有第二個被神通吸引的門王玉蘭。那是他永遠的遺憾。

「可門家這麼多年來捍衛陰陽，也算勞苦功高，天上該幫他們留個位置。」

重新拿回麥克風的大飛又琅琅道，「我建議，第九位神由門家人拔擢擔任。」

今日諸神原草案共識：天上組織「九神同盟」來聯合干預、下凡援助反抗軍、並主導往後
小島陰陽重要事宜，九位神祇分別由三佛門、三道派、龍族與火祖出任，第九位還未定案
，大飛打蛇隨棍上要來卡人選，眾神再次議論紛紛起。

大鵬鄙夷怒嗆，「喂，憑甚麼要拉門家人上天？」

「第九位得由島上選，且絕對不能是『神』，人代表人間，沒代表就沒供奉。」

砰！

板起臉孔的大飛重拍桌子，公然挑戰千年規矩——人不得住在天上與神共事。

天上只能有神，想上天你就好好努力修行修練、得道、成仙後封神，只有這一條路可壽與
天齊、位列仙班，這特權本身就是一種恩庇，想要恩庇自然不能少幹那一件「事」，顓頊
「絕地天通」至今都是這樣運轉，但大飛今天要大聲說：

毋湯！

這思想就是當年浪花真人抗議的——七人委員不能都代表華家，倘若沒代表就不該收供奉
，整天嚷嚷「無代表，不納稅」保障權利，花錢給于小雄去留洋就學這些屁話，當年大飛
氣得半死，然此一時彼一時海天真君點滴慨然在心頭。

大鵬失笑，「哈，誰管低等靈有無代表，反正該供奉一個不能少。」

「對啊大飛仙，你不要開口閉口都是下界怎樣，那我們該怎辦？」

大鵬得到不少支持，顓頊斷絕天地的路——沒了路，生靈才會尋「道」，路很大很寬大家
都能走，但道狹且窄、阻又長，物以稀為貴，名「求道」的飢餓行銷千年得香火、守護純
粹，對千百億沒有掙脫苦難因果循環的萬靈，只有輕視。

海天真君今天要對抗的並不是大鵬，是天道。

「你不給下界派代表就是蜘蛛、赤傘魔這種一直跑出來亂嘛。」

大飛振振有詞也獲另部份神青睞，倘若蜘蛛真獨立於天其他地方是否仿效？四大部、洞天
福地與三千世界，是否出個大神通的散仙登高一呼就能脫離上天？

那以後三界會成什麼鬼樣？

「吾等只能抉擇：多拉個人，陽間穩定奉天；或常收不到香火，戰亂連年。」

神鳥緊盯口若懸河的大飛，搞不明白拔擢門家人上天，意義何在？

他想拉哪個自己人、還是討好哪一派？
蜘蛛手下阿電？餘燼黃狗？炎魔太太？
還是道派已經找到了失蹤很久的司瑜？

大鵬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海天真君。

「算了，先擱置吧。說回到這九神同盟，晚輩這邊還有個想法。」

看大家吵得不可開交，海天真君長嘆一口氣，有一些委屈又無奈道，「如果大帝的候選名
單，由同盟圈出給下界選呢，九神總不會支持歐陽悠吧？還是要支持我弟子，體內有赤傘
的那個侯浩平？這樣名單不會太出意外，大家怎麼看？」

吳夲跟進，「水啦，這樣就不會選出一些不愛天的妖魔鬼怪。」

眾神靜了靜，剛才疾聲痛批選舉的也一一頷首，贊同這折衷方案——新任大帝由諸神圈選
，須忠於龍、佛、道、火的神聖同盟，這是先決條件，其次再用投票反映人間修者與信眾
意見，並負責全力壓制紅衣鬼和蜘蛛的勢力捲土從來。

眾神再賜大帝百年壽，讓下界生靈清楚知道是誰在支持。

大鵬忍不住發噱，「所有修者與信徒獨立思考投票，根本不可能。」

大飛狡慧一笑，「如果沿用J系統的夢咒呢？大家總都會睡覺吧？」

倏然滿場譁然，大鵬一時語塞。

奪回蜘蛛壟斷的全境範圍夢咒，以神託夢勾出「潛意識」就能避免逼迫投票、賄選與洗腦
問題，以後想競選的就更不能在人間為所欲為，一魚多吃，大飛還先表誠意，主動剔除戰
平蜘蛛有高人氣的赤仙，謙卑又顧及諸神顏面與利頭。

這步無懈可擊，方方面面皆顧到。

「贊成，好個發夢投票，這新制度就叫『圓夢』好了！」火祖起立鼓掌。

掌鼓得熱火朝天金芒波湧，祝融心知侯浩平不參選，那下頭人氣最旺的鐵定是炎魔，龍中
學滅了，林碧霜鐵票一定不夠，這一來誰當選大帝還很難說呢！

他這想法自然在海天真君計算內。

平衡中「弱」很重要，若小猴子在下界先卡侯千歲肥缺，安天大會討論絕對流標，李耳也
不可能同意大飛自斷道派優勢，最後必無疾而終給蜘蛛又幾十年韜光養晦。因為弱，所以
強，真君獨自迎風口浪尖求三界平衡，無畏懼證其道。

「媽的什麼圓夢，我還想起我戴的賣掉的，你送的純金項鍊哩……」金翅鳥越罵越小聲，
他忽然發現大飛這套制度設計看似是胡謅，實則精密媲美瑞士錶。

「往後還須定期行『信任投票』，過比例才得續任，確保大帝百年任內一直符合眾生期待
，這期待就是對在座尊者的期待，恩庇一個安全與自由的陰陽界。」

嘩！

海天真君向諸神致上鞠躬，飄飄然間八位綁髮髻的童子緩緩推出一輛四輪黃金餐車，餐車
上銀盤似明月墜，盤中橫躺一尾碩大逾千呎長、貌似座頭鯨的頂級美饌，兀自散發濃郁香
撲鼻，鮮味與辛香料混雜恰到好處，令眾神食指大動。

火祖忍不住脫口，「北冥神鯤，大飛你什麼時候釣到這上乘貨！」

「慶祝吾等神聖同盟將恩澤人間，這一點點小鮮，微不足道。」

現場喜樂洋溢，登時宴會上沒參與討論的諸神也一一飛回座，大飛指揮童子割下片片鮮美
甘淳鯤肉，頓時香飄十里間，諸神展顏歡笑大塊朵頤，就連剛剛不贊同升格門家人的也慢
慢軟化下來，大飛宛若眾神之主人在議會中滔滔不絕。

「且聽晚輩一句，想要香火雨露均霑就不能一方獨大，每當環境失衡吾等都須集結支撐弱
小一方維持均勢，越均勢越能減少生靈受害，吾等供奉才越豐！」

會場內掌聲此起彼落，味道更勝鳳髓龍肝的鯤肉在口，本來就醉茫的應龍更領諸神高歌，
「永永遠遠地擦亮眼，巨龍巨龍你擦亮眼，永永遠遠支持大飛仙！」

平衡很玄。

你的勢力不能太強、也不可太弱，這箇中訣竅複雜又微妙，想實踐真正平衡之道你不得一
來就搞零和遊戲，像過去一百年那樣贏家全拿通吃，諸神有時間無限允許你們十年河東、
十年河西，但人間可沒有，最後生靈塗炭，因果毀盡。

「大飛說得好！再來一盤。」

「贊成啦，哪一次不贊成！」

越來越多叫好聲，新制度轉眼成共識，大鵬發現自己上當了，一開始就該直接離席杯葛，
這是一環扣一環的詭計，一遇到爭端就往下，解決下案同時爭議就被大飛置換掉概念，如
此裡勾外連、連摸帶混、混水摸魚、還加送一條魚……

諸神很快定案：組織「神聖盟軍」援助反抗軍推翻天門，同時拉拔一位生靈上天代表陰陽
，加入九神同盟，戰後由九神圈選予下界投票，當選者冊封大帝，任期百年，代巡行奉天
雙制，以「圓夢」定期針對大帝續任與否行信任投票。

從這刻起顓頊絕地天通、道祖烹小鮮無為而治皆發生微妙轉化，諸神承擔起下一個千年的
義務，陳舊的大自由被削弱時，屬於海天真君的自由力道更強勁。

2047解決小島問題暨丁卯安天大會，海天真君將平衡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最後還須立『監督使』隨時監察大帝闕失、防止陰陽不公、信仰不義！」

「哈哈，你他媽要求還真不少，大飛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大鵬尖聲嘲諷，然也只剩嘲諷，微弱的嘲諷很快給滿堂彩蓋過，無神聞問。大會逕自討論
起神聖同盟該如何協助人間反抗軍，最後圈出了候選的大帝名單。

龍族提名：林碧霜

祝融氏提名：岳熔

道派提名：孫潭星

佛門提名：羅蠍(須確定開除天籍)

「百年前寧靜的一個夜，巨變前夕的深夜裡，槍砲聲敲碎了寧靜夜~~~~~」

在巨龍糟糕嗓音中眾神瓜分鯤鯓，決定幾萬光年外一隅的命運。

歷時大半天會議散場，海天真君旋即下凡塵。

Ψ

窗外看去，小教室三三兩兩木頭桌椅稍嫌凌亂，平板、積木跟布偶收拾到一半，頭昏眼花
的老阿公稍稍駐足，發現召喚己身的銅錢權充避邪掛在門口。

前門微微敞開，教室牆上電子鐘跳18:02，該是放學時間，不過講台上的小女孩頭戴蝴蝶
結綁兩條辮子，約莫十一、二歲依然苦思電子螢幕上的數學題。

——假使一棟長寬各30公尺，高60公尺的大樓裡放滿紙箱，方正的紙箱長寬高都是2公尺
，請問一共可放入多少紙箱？

「請問侯浩……」

教室後給作業簿掩埋的中年男人警戒抬頭，洗到泛白的粉紅襯衫、素牛仔褲還戴粗框眼鏡
，手中紅筆正「唰唰！」疾書，沒有熟悉的九十九朵玫瑰大披風，老人頓時沒認出來這是
哪一位，解題的女學生難得見到陌生人，興高采烈問：

「老阿公你誰啊，侯老師在後面，已經下課囉，欸欸欸老師有人找你！」

阿公捎捎打結髮尾，每次通靈下界都會打結，「我……是你老師的老師。」

女童一臉哇的表情，「侯老師，你老師的老師來找你，你們慢慢聊天噢！」

「少來，解完這一題，你就快算出來囉，再借個到百位過去減。」

女同學嘟嘟嘴，「可是碧霜阿姨要你去拜拜，擲筊問海天真君吃飽沒啦。」

咧嘴一笑，老阿公瞥向後牆掛滿學生美術作品中的日曆，今天是2048年的農曆年三十，該
團圓吃年夜飯的日子，反抗軍游擊隊也不例外，大手拍一拍女孩小腦袋，「去吧，我跟拰
老師抬抬槓，就跟他們說不用擲，真君說他吃太飽。」

「齁，你不能碰我，老師說，別人都不可以隨便碰我身體！」

老人挑挑眉，比剛才在安天大會腰彎得還低，「真是歹勢呢。」

「我原諒你，掰掰！」女學生一下蹦蹦跳跳消失在走廊盡頭。

端詳掌中幾滴黑墨，詫異目光打量起小教室。之前聽說反抗軍環島游擊戰時收留不少修者
遺孤，他們父母師門要不被蜘蛛擊斃、要不下落不明，也吸收孤魂野鬼跟紅衣鬼加入，還
開設專班幫小鬼小孩補課，只是沒料到包含仿生靈02。

「極樂世界裡頭一直不缺變態的願望。」

整理辦公桌的侯老師與老人印象中相去甚遠，沒有臥底五十年的畏畏縮縮，也無上天庭封
神時的意氣風發，不如去作兵時的忿忿不平、幹天幹地，洗盡鉛華一剎反璞歸真，卻是那
麼陌生。大飛沒說什麼，蹲下來一起收拾滿地的玩具。

「極樂世界……羅蠍，這人很麻煩哪。」

布偶墨跡斑斑，知道極樂世界裡的02生命週期只有49天，仿人死後「中陰」受超渡的49日
，時間一到記憶格式化重啟，反正每一段記憶只是供許願者褻玩才訂做的，「它們不是人
，只是創造出來完成願望、造福萬靈的死物。」

完美許眾生願，是大施主的道。人信神、神信道，每一尊神都有自己的道。

大鵬保證佛門已開除她，妥協下也只能接受大施主具大帝候選資格，但情報指出：極樂世
界奉羅蠍的人數量破萬，即使仍受制於蜘蛛，但大施主此時神通恐怕更勝以往。那怕天門
倒台後，這批人也會成投票部隊，往後發展難以想像。

想起一部老電影，大飛不禁自嘲，「最後大概會迎來魔蠍大帝。」

「我以為，開戰前我們不會見面。」

簡單結束來得太遲的過年大掃除，侯浩平拉過學生小板凳坐下。

上次碰面是2037年救林碧霜跟黃狗，又十年，十年去又十年。不過侯浩平體感沒那麼長，
上去打球再回凡間經歷過恐怖的「天上一日」，明明離開半天卻幾年飛逝，如今冰清門與
新的餘燼游擊隊正在各地鬥法、蓋廟、拆廟、大搶地盤。

然師徒上一次聊天該是2006年，在北車地下街吃鱔魚意麵，之後師父被抓、封神，他臥底
十年再十年，今四十年碰上反倒不曉得該從哪啟口，該談些什麼。

「上頭決議通過下界所需的援助，你要做好準備。」

飛仙掌中點滴「炁」飄飄然湧出，一圈圈如漣漪泡泡，此乃神靈交流方式，比蜘蛛絲咒還
迅速，但祂很快發現侯浩平是「掏空」狀態，只剩下一件虛弱的胭脂裳，難以接受過於精
純的炁，他不是神仙了，又變回吃不飽的紅衣鬼一枚。

道祖雖無為而治，但防人之心甚強。

唰！

毯一毯塵埃漫揚，抽出鐵櫃裡空白聯絡簿，長嘆口氣的阿公開始振筆疾書，邊寫邊碎碎念
，「我打算推薦你在神聖同盟下擔任人間『監察』一職，安怎？」

雙手托下巴的侯浩平擺出兒時聽師父講道的憨樣，「你剛去參加蟠桃宴嗎？」

大飛愣了愣，侯浩平抿一抿嘴，隨即師徒對過眼神，擠指對方先是嘻嘻憋笑，再來忍不住
「噗哧！」仰頭哈哈大笑，笑得整盪盪的教室回音嗡嗡，笑得眼淚鼻涕流，像依然在當年
在登天宮裡頭，小猴子沒收到兵單，阿公還是老阿公。

以前秩序會常務會議總被于英雄譏稱是在開「蟠桃宴」，參加者都是活千百年的大仙，大
罵：「他媽的，還要給這些老賊把持位子多久？」，此時侯浩平驀然提起老人百感交集，
感傷那些紅塵往事不再返來、感謝師徒還能於此聚首一方。

感慨天上還真是活千百年的神仙把持，更勝秩序會。

「為師知你放不下人間，沒關係，你就繼續監督啦。」

新制度中，侯浩平這永不服氣、不滿足、盡其所能追求平等的求道者，最適合職務自然是
在野黨，林碧霜善良，但不保證坐大位不會幾天就墮落，前例多不勝枚舉，過去驅逐鬼的
英雄往往是下個惡鬼候選。信任投票外獨立「監督使」隨時制衡，體察人間是否倒行逆施
，沒有人比小猴子這超級意見哥還適合！

任何一丁點不公、不平都逃不過他法眼，甚至不顧一切後果放棄成神，只因為天界也存在
不平等，大飛太了解這小弟子，尋常修行者豈可與之並駕其驅？

「放心，為師會請新的陽壽與軀骸來，你以後不用再靠胭脂裳。」

當年答應侯浩平穿紅衣裳潛伏樂園，是祂這一生最後悔莫及的事。

「師父，我合適嗎？」

侯浩平笑得苦澀，師父總為他著想，不管當人還是做神，但當他拒絕以道派名義封神時早
就看開了職位一事，只是孤單繼續追求平等大道，像現在替墨繪人上課也是，明明只要多
植入根蜘蛛絲馬上比他還厲害，哪裡會需要老師呢？

沒有了學生，也不該有老師才對。

「推倒蜘蛛後，仿生靈會如何？」

大飛一凜，筆停頓下，「同盟接管後會安排一處『仿生界』，也許在大鬼市。」

侯浩平點點頭，「又是隔離，但平等。」

歷史會重演一次絕地天通，這或許是對眾生最好的安排，就像師父替他安排的那樣，他的
損餘足補也難達成「供奉—恩庇」全平等，由師父來主導一切已然是最好結果：神與神之
間組同盟達均勢，不再打代理人戰爭；拔擢人上天當代表，人神之間權責成全新平衡；監
督使、圓夢投票讓修者與大帝得互相制衡。

大飛證道下，故鄉將享百年和平與自由。

——而你能接受一種制度，你的最高信仰權威不由在地普遍提名，而是一群號稱保庇你，
住在遠得要命其他星系上的神圈好名單讓你在其中選最喜歡的嗎？

「這最後一戰，我們絕不能輸。」海天真君罕見語重心長。

離自由剩最後一哩路，然這一哩路上任何一個失誤、失策或戰術執行錯誤，脆弱的游擊隊
與神聖同盟都承受不起，而打算漁死網破的歐陽悠有血戰的本錢。控制夢境J系統、全境
門咒與仿生神軍依舊無孔不入。吃虧的佛門也不會善罷干休，底下暗潮洶湧，更令祂憂心
忡忡的是漸漸能預見——2048年末日將臨。

只要一個偏差，蟄伏後頭待席捲三界的魔神將毀滅萬靈，就此萬劫不復。

這一場仗很難打。

「小猴子，你要趕快下決定。」

「色老頭，你變了。」

「變好還是變歹？」

「變得沒以前那麼猥褻，正經多。」

「那完蛋要開花啦。」大飛大笑。

夾上一枚古銅錢，銅錢方孔中卡一顆封印翡翠眼，聯絡簿放回老人曾經的學生桌上，遠眺
外頭曾令他流連忘返的人間夜色，華燈初上竟如此黯淡，習慣封神後的大飛的確變了，不
再是人，不再用人的角度去留戀紅塵滾滾，只為證道。

人信神，神信道。

大飛變了，眼前立道又破道的赤仙何嘗不是面目全非？

圈選好候選大帝名單的諸神，將四顆眼再次分給諸代理，三界最後一場聖戰即將打響，屆
時反抗軍需要眼睛偵查蜘蛛絲的布置，也要冒著被奪回去的風險。

「小猴子，走好你想走的道。」大飛溫言道，「這邊就交給你。」

侯浩平點點頭，覷了一眼「親師交流欄」裡醜得要死的筆跡，是神聖盟軍啟戰日。

—— 三月媽祖瘋。九天又八夜。剎裡何宜靈……

「侯老師，你再不來鱔魚意麵要給吃光光啦！」

轉望歲除夜色炊煙裊裊、火光殷殷，孩童喊叫夾喧騰蔓延，緊接是劈哩啪啦的炮竹聲越響
越綿，侯老師闔上聯絡簿，應了一聲，「來啦。」，倏然想不起來，上次跟師父一同吃團
圓飯是猴年馬月了，1987年他是不是留守？1986年呢？

「老頭，一起……」

18:17分，教室裡只剩侯浩平一人。

他仍是人。

HI 故事穩定奔向結局，就不多說惹

不過康康這一首 圓夢 現在聽來已是曲中人(哭)

===魔鏡歌詞下收===

整箱的泡麵　戒掉的香煙　沒有工作　只好努力省錢
我又想起　你的臉　想起我戴的賣掉的你送的純金項鍊

下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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